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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宇宙,浩瀚无敌(宫双子

告別宇宙,浩瀚无敌


  顶著初夏的阳光,宫治衡量了一下张口的大小,接着精準的咬下三分之一的炸鸡块,最后行云流水的夹起一口饭,在最短的间隔时间塞到嘴里。

  角名伦太郎斜眼看他。「看你吃饭会让饭变好吃。」

  「饭本来就很好吃。」

  「但你会吃得……很必要,也很慎重。」

  「听不懂喔。」

  「侑就不一样,他吃饭看起来很随便。」角名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似的在话语途中就咬下了手边的面包。「平常没办法分辨你们的人,看你们吃饭就能分出来了。」

  宫治眨了眨眼,将心力放在咀嚼上。在往嘴里剷入白饭前,他搭配了一小块红萝卜,嘴里顺势传来两种截然的清甜。

  「但是你们吃饭的频率很像。」

  「因为从小就一起吃饭吧。」

  「你是不是在抗拒双胞胎这个事实啊?」

  虽然宫治无法抽离透析自己的行为模式,但角名的观察他是可以理解的。宫侑吃饭会一边说话,有时还得意忘形的挥舞餐具,而他的视线除了往前、往说话的宫侑、往饭盒以外,没有更多偏移。

  不过,就算吃饭的习惯不同,他们也总是在共用一种神祕的波长。可能是拨动饭菜的角度,或是送入口中的时机点,用类似的速率和节奏完成进食,几乎像一对心电感应的双胞胎。

  可是。

  「刚学会猜拳时,我跟侑不管怎么猜都会出一样的。」

  宫治阖上了便当盒盖,準备认真说话;为此不得不暂停进食。「大家都说果然是双胞胎,可是我们讨论过了,其实我跟侑都只是觉得,这时候理所当然要出特定的某一种。吃饭也是,理所当然会这样吃的吧?」

  「不,这个理所当然本来就不存在于一般人的认知里头吧?」

  「是这样吗?但这比想像中麻烦。」宫治说。「最开始学猜拳是为了做出麻烦的选择,但就算是可以说出『猜拳决定吧!』,然后停止争吵的事情,那时候对我和侑也不成立。为了这种事情困扰难道很奇怪吗?」

  「就是因为正常状况下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才莫名其妙啊。」

  尽管角名语气尖锐,宫治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点头。

  「但那也只是刚学会时的事情,我们很快就不再出一样的了。」

  然后宫侑就这么在教室门口现身,像是意图抗拒心有灵犀的验证,宫治从书包里翻出一瓶罐装牛奶,在视线对上的同时朝他扔去,横越教室后方,将将落在宫侑饱经锻鍊的指尖。

  「喂!太危险了吧,不要突然就丟过来啊!」

  「因为我不想走过去。」

  「你是猪吗?多动一下啊,都已经……」

  宫治知道他吞下去的后半句是什么,可他们刚升上三年级,春天的歌仍在收尾,他们才刚脱掉外套,让升高的气温覆盖扣球后热意奔放的皮肤,要这么早就铺陈必然持续一天的无可退让吗?

  別说春高,IH都还没开始县预选赛,一年级生仍在适应球队,午饭只吃了一半,今天的社团时间也还没到来。

  他对宫侑摇了摇头。角名在一旁扬著眉毛,掀开他的便当盖扒走了一块炸鸡,宫治却没看他一眼。他的双胞胎兄弟仍站在门口,宫侑勾著牛奶的手指绷着,坦露出骨节的形状,像是那里有排球的宇宙一样紧紧的扣牢了。

  「喂,这礼拜的自由练习时间陪我练那个快攻,你欠我的。」

  「我没有欠你。」

  宫侑对他冷笑。

  「练不练?」

  「练。」

  宫治猜自己大概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因为角名收起了镜头对準他们蓄势待发的手机,他吞下炸鸡后恹恹的起身:「你们可以不要在午休时间进行这种决定之后要练到吐的话题吗?」



  宫侑曾经听某一堂课的老师说,有个社会学领域的学者,为自己的双胞胎孩子準备了并不严谨的个人教育实验。他从双胞胎出生后就準备均等的食物、无差的衣服,稍微长大后就配给相同的玩具,同一时间述说一样的床边故事。但没几年,双胞胎还是发展出了完全不同的性格。采社会建构论立场的学者说,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基因决定论离自己最近的时候。

  说着这话的老师一双眼在讲台上燃起了学术的热情,而宫侑当然没有体会出社会学是什么,更不可能理解社会建构论在谈论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双生而不能共相的体验。

  双子就算真的共享同一套基因序列,大抵也有所谓的灵魂在区离彼此,当然就不可能成为镜像的生成。

  他抬起左手的时候治会抬起右手,就只是一种以精巧的平衡而已。


  宫侑蓄力一跳,在将一个完美的举球姿势做到底之前,球被他拨过网。

  二次进攻的时机精準得让人气结。在对网的怒吼和队友的拍手叫好同时响起时,宫侑在那庞杂的声量中清晰的听到了极其熟悉的轻笑,让他忍不住把嘴咧得更猖狂了一些。他确信自己在宫治打出吊球时也会出现那样的笑声,这是礼尚往来。

  第一局的赛末点被叫了暂停,成为三年级后的第一场练习赛,从宫城县的小乌鸦们身上偷来的惊人快攻还没施展过。

  「状况很好?」宫治看着他。

  宫侑顿了两秒才回话:「是满好的。」

  宫治没有移开视线。

  「看什么?接下来又不是我发球。」

  「不做吗?」

  如果角名站在他旁边,宫侑一定会抓住他的手机,让他录下稻荷崎历史性的一刻——双胞胎的一方居然主动请求配合另外一方。宫治凝神盯着他的样子虽然不常见,却远不及由他开口的那个要求来得令人毛骨悚然。

  尽管其实宫治一张口,宫侑就知道他的打算。

  「不做。」

  宫治看起来不理解得几乎像在酝酿怒气了,他皱眉盯着宫侑。

  宫侑喝了一口水,享受著这份拒绝余韵,像是报复。

  「还不行,时机还没到。」他接着补上一句废话。宫治撇开了脸。

  最后练习赛以26对24的比数作收。稻荷崎直落两局赢下了练习赛,而宫治是真的生气了,他的表情阴沉,似乎被拒绝餵球打负节奏快攻对他来说是个屈辱。但宫侑相信自己感受到的愤怒比他的兄弟更加由衷——宫治在拿下倒数第二分时的起跳高度比平常矮了肉眼可见的几公分,只够堪勘将球推过网,宫侑想到那一幕就想把他掐死。

  他们在赛局终结的哨声中互相瞪视。

  银岛结拍了拍手,赶在要让对手学校注意到之前制止了这段剑拔弩张:「赶快收东西去拉伸了,晚点去吃冰!刚刚偷懒了吧,治?请客啊。」

  他从背后轻轻拍了宫侑的上臂一下。宫侑目不斜视的盯了宫治数秒,最后他们同时在周遭一年级生怯怯的眼光里哼了一声。

  「越来越像双胞胎。」角名评价。


  最后宫治没有请客。热情而真诚的银岛学长被后辈包围,角名躲在手机屏幕的萤光里,而宫兄弟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溜出,在被刻意延续的尖锐沉默中走进了学校最近的便利商店。宫侑从冷冻柜捞出牛奶与苏打口味,接着把手探入宫治的书包里扒出了他的钱包,宫治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踏过回家的街路,他们相近的身形在夕照的角度偏折之下,硬生生拉出长短不一的影子。他们一顿一顿并行,宫治像是气得手指都不协调起来,指尖在包装边缘滑溜,始终没能拆开他自己的那根冰棒。

  宫侑冷冷的看着他与塑胶袋挣扎了数十秒,最后抢过了包装被宫治搓揉发皱的牛奶冰棒,然后将手上拆好的那支塞进他手里。

  「干嘛,现在才想要道歉吗?」

  「我有什么好道歉的?要道歉的是偷懒的家伙吧。」他撕开了冰棒的包装时,差一点失手滑落。

  「偷懒的是你吧?为什么不做?比赛中试了才知道有没有用吧。」

  「成功率不够啊,你这家伙不是还会挥空吗!」

  「我挥空?不是你举的球太偏吗?」

  「哈啊?」宫侑猛然停下脚步。「自己能力不足还想质疑我的举球吗?好啊,治,很了不起嘛?」

  「你以为你没失误过吗?別开玩笑了,你这自大狂。」

  「……快攻不能一直这样失误,还要再练习。我要全日本高中都知道双胞胎超神技快攻。」

  他正想发脾气,却听到自己的语尾在喉咙内瘫软无力,好像在说他其实永远都不会比宫治优秀那么一点,那一点点像是生前就被扼杀於母亲的子宫之中,毕生倾此,再也不能超越。

  宫治回头看他,迎光的脸变得透明,他们第一次那么不像。

  「白痴,名字太长了。」宫治这时看上去又如常平淡了,练习赛的愤怒已经转化成別的什么。「而且我们总会遇到失误的。有时候你没有看到我助跑少踩一步,就会举得太高,有时候我以为你的球已经达点,挥下去的时候,手掌却只有三分之二碰到球。而这还只是普通快攻的状况而已。」

  他递给宫治的牛奶冰棒只被咬了一口,垂在他身侧融化、绵密的滴落,他却像没一点食欲的样子,只顾著把话说完。

  任何宫治手里的食物会失去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意义非凡,可是宫侑不想去撷取这段意义了。夏天的阳光凝固在他的兄弟身上,像在延迟某种无以名状的谢幕,他开始想逃跑。

  「但是我们有哪次因为会失误而不做吗?」

  他听着这句话,不由自主的点了头,接着又猛然摇头。

  日落的递移很长,剪了一段宇宙的寂静一样,几乎在无尽的空间中取消时间的法则。

  宫治一定在这矛盾的动作中理解了他的意思,因为他接着低头看了手上只差一步就要消融完全的冰棒一眼,便转身将它扔进了草丛。他转身的样子让宫侑差点大叫,但他吞下了某种内在事物溃决的症候,学着宫治将冰棒扔往同个方向。

  「还有,不管失败还是成功,都要继续练到毕业啊,搞得好像就要失去我一样有点恶心。」

  「你说谁恶心!还有,你打不打我才不在乎,去当你的暴食肥猪吧。」

  「你以后就不要来吃我做的东西。」

  「才不需要。」宫侑咬著牙,只吞了一口奶粉糖水让他更饿了,嘴里为了食欲与恨而分泌了更多口水。「完成这个快攻,拿到全国第一之后,我会在职业比赛里跟更多厉害的攻手配合这个快攻。我会成为日本排球的顶尖成员,然后走向世界的舞台。我会吃到很多外国美食,每天拍照传给你。」

  他的声音气得都有点哽咽,宫治却对他咧开嘴笑。

  他们这时候又像倒影了,一个淋著光一个背着光,作为理论之中的绝对映衬,翻了一面就是彼此的补偿。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现在就说全国第一。」

  「会的。」宫侑说,给眼角牵得酸涩的脸颊就那样接着引出微笑。「不管是快攻,还是全国第一……因为你这个混蛋还在,可恶。」


  但宫侑仍旧拒绝在IH的全国赛开始前施展那个快攻,他用眼神向宫治宣称这将成为全国舞台的秘密武器,宫治只想揍他。

  宫侑无预警的再度开始占据房间地板,与宫治的床平行著躺下,向上练习举球,像他中学时期无比偏执的那样。偶尔手臂推歪,砸到他的身上时,宫治会一个翻身,趁机遂了挥拳的愿望。

  每一场练习赛他们都要上演以瞪视为主轴的对峙,几乎快要替代远近驰名的双胞胎乱斗。跟互不相让的眼神攻防相比,宫侑过去往他身上尽撒的心血来潮倒是微小的收敛起来(暴言的部分则当然没有),宫治不知道自己比较偏好哪一种态势。

  两个月后,稻荷崎高中拿到IH的县代表资格,蝉鸣开始奔放,宫侑与宫治在社团时间开始前大打出手,排球部的夏天真正开始了。


  正因为没有谁能比宫治理解宫侑无理至极的刁难,一切才显得更加难以忍受。浅发色要勤奋补染,他们每隔一阵子就会不约而同的选在同一天去不同的理发厅处理。当宫侑带着崭新的金黄色极其碍眼的出现时,他才刚给设计师发送完取消预约的讯息。

  「喂,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没什么,懒得补染。」

  他听得到角名和银岛的窃窃私语(「到底怎么看出治没补染的?」、「我不知道,那不是头发的阴影吗?」)正想回头,宫侑却以一种微妙的力道扯住他的领子,不构成挑衅,但也不让他转身。

  「你是刻意不染的。」他用了肯定句,宫治没去试图挣开他的手指。

  「那又怎样?」他直视著宫侑。「我们已经三年级了,侑。」

  这跟三年级有什么关系啊?宫侑声调拔高了一些,嘴角下撇的咧著一口不高兴的白牙,他这阵子似乎将戏剧化的咬牙切齿变成了习惯,让他看起来特別愚蠢,宫治有点想笑。

  「有关系,如果一个月长一公分的话,等到了三月,就会长九公分。」宫治一本正经的屈著手指。「到时候长度就刚好了。」

  「刚好什么?」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宫侑肯定知道答案。他那张跟宫治相比从来不肯安定起伏的面容上,此刻像在外太空中漂浮了几个世纪,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虚无的光照反射。九个月还长,全国大赛还有两次,他的表情却是那样说着时间已经被永远留在他们仍然没办法被別人分辨出彼此的时刻。

  对话没能持续太久,他们就扭打了起来,最开始的那句话不是挑衅看来只是宫治的错觉。


  「所以说,为什么明明最近看起来都很安分的,準备要进倒数第二次全国了,他们却开始打架?」

  银岛难得回以沉默,没有表达出对于角名已经把春高资格视为理所当然的感动。角名看着手机,明白此刻如果他不继续话题,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商讨规制双胞胎的策略了。

  「这次是什么……噢,『丑死了你为什么不去补染』跟『一会要我不可以比你帅一会嫌我丑到底想怎样』的内容吗?哈啊?是在逼我打给北学长吗?」

  「如果事情真的必须发展成那样……」

  「不,我才不。」角名面无表情的滑著手机。「我宁愿为侑心理辅导也不要主动打给北学长。」

  「……角名,我一直错怪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有队友爱。」

  「我没有,你不要加奇怪的设定。」

  角名狠狠的翻了白眼。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何留在双胞胎主导的稻荷崎队伍里,心电感应此时该要显灵才对,他不应该成为负责超译的人。


  「你干脆染黑算了。」宫侑脖子上挂着毛巾,走到宫治面前。角名不著痕迹的将自己的坐处挪离双胞胎。

  为了避免将宝贵的练习时间耗费在被教练押去办公室训话上,他们勉强在练习开始前终止冲突,脸上都还来不及添上新的瘀伤就忙不迭地拿起排球,一直到中间的休息时间才开启对话。

  宫治在汗滴之中看着宫侑,他表情轻松,今天练习状况很好。

  「啊,说的也是。」

  「喂,反驳一下啊,说你舍不得啊,说你下礼拜就去补染啊。」

  「侑,虽然比你好一点,但我也算是个笨蛋。」

  「哈啊什么叫做比我好一点我们的基因是一样的好吗而且你才是笨蛋。」

  「你不会去上大学,我也不太可能去上大学。」宫治不理他,啜饮著水壺流出的水滴,声音有点含糊。「所以,我毕业后打算直接去当学徒。」

  宫侑像被噎住了,硬生生安静了十几秒才开口:「嗯……听起来是个很烂的选择。」

  这是宫治决定在高中结束就从排球场毕业后,第一次主动跟宫侑聊起未来的规划。以为很长的夏天,其实一眨眼就会进入开始需要披上外套的黄昏。

  「你才烂。而且我想说这件事情很久了,染金发看起来很土。」

  「你是在嫉妒我比较帅吗?」

  「我们两个长得一样。」

  「所以你要去补染啊,说这种暖调的银色比较低调好看的是你啊,你为什么不补染?」

  「刚刚是谁说我干脆染黑的?」

  「因为你不补染啊!」

  角名眼神虚无的扭紧了水壺。「为什么这种对话可以成立?」


  等到宫治发根的原生发色已经长得能让角名和银岛看出端倪时,稻荷崎在IH的十六强赛事中败阵,夏天的歌眨眼就到了尽头。

  三年级生的表情相当微妙,因为趁着休假来观赛的北信介正看着宫兄弟,高大的双子在矮了他们将近十公分的前辈面前看起来渺小得难堪。北轮流给了他们眼神关照后,不无好奇的开口:「你们是在春高留下阴影了吗?怎么反而不用那个快攻了?」

  宫治别扭的低下头,反而是宫侑被北不怒自威的视线扫过后,在尴尬的沉默中涨红了脸,戏剧性的向前大跨一步(事后银岛说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去自首枪毙)用著濒临破音的喉咙朗声:「春高就会看到的!」

  骗子。宫治暗想。

  「你不用对我喊话,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队长了。」北平淡回应。「我只是想知道春天时你们情愿失分也要做,而现在明明应该更加熟练,却没有发挥的原因。」

  「唉呦,正论拳用听的就好痛。」角名发出气音,银岛不敢出声,只踢了一下他的脚跟。

  「……也不是要对你们训话,我没有那种立场。」北似乎看出了宫侑脸上的不安,用词委婉了一些。「那个快攻非比寻常,不用很可惜吧?我是这样想的。」

  ——谁不知道那个非比寻常的意义?

  就算是看着比赛影像慕名而来的一年级生,都知道那起跳的瞬间绝对不只是在描述以排球轨道为生命线的日子。那是当每个16至18岁的青少年夜半为骨骼的蛻换在疼痛中转醒时、当他们的肌肉仍因为发育而过盛消耗时、当笨拙的球感还囿於稀少的正式比赛未能打磨锋锐时,最求而不得的生命礼物。手持一项无与伦比的武器,在高中排球场上就是準则。

  体格、直感、毅力。或是伙伴。

  没有多少人能占据的天赋异禀啊,宫侑因此多恨宫治。宫治也恨他,夏天就要结束了,球却没有过来。

  宫治迈了两步,站到他的兄弟身边。「我们应该不会做那个快攻了。」

  他的眼角查觉到宫侑猛然扭头,金发应该甩得都要飞起来了,但他仍旧目不斜视:「我得慢慢减少练排球的时间,为毕业后準备。」

  北眨著眼睛,看上去有些意外。「这样啊,有听说你以后不打排球了。」

  「打完春高后才会正式退出就是了。」

  他忍不住看了宫侑一眼。宫侑眼神沉得惊人,看到他投来的视线,旋即扭回头。宫治怀疑他这样会拉伤颈部肌肉,但宫侑只是看着北,低低的应了一声:我以后打算进职业队伍。

  是宫治的错吗?是宫治的错,宫侑这么认为,宫治其实也这样认为。但一个面向的错误不会延伸到另一个面向,在排球的宇宙中发生的事情,会永远留在宇宙中,双子星仍然在光学望远镜的观测下并行时。



  夏天是不是停下脚步了?看着球均速的向高处离去,宫侑心神开始偏走。手举过肩头,手腕上的汗落向他的颧骨。夏天一定延迟了,不然即将被隆冬围困的11月怎么会流汗呢?

  他回过头大喊:「好热!谁把体育馆的门关起来的?」

  「你才是不要把门打开,会感冒啊白痴!」

  噢,他都忘了,还能有谁?没有人会把有钥匙的三年级赶出休息日的体育馆,这里只有背号1与2的他们。

  「你才是白痴!打开,我要被热死了!」

  「给我去旁边休息,白痴,你练太久了!」

  宫侑恶狠狠的叹了口气。他不该为了那几滴汗停下,脚步一缓,肌肉的劳累就汹湧而来,还让宫治有了骂他白痴的机会。他坐下时甚至被自己的汗水打滑了一下。

  宫治没有如他所声称的减少练习时间,只要宫侑在体育馆,宫治就不会去別的地方。他在自由练习时什么都练,特別着重举球,宫侑看在眼里恨得想要把他的头捶到地板摩擦,为了遏止这种破坏冲动,他几乎没办法放任自己休息,练得常常连教练都开始对他怒吼。

  就在他伸展小腿时,宫治捞过他放在一旁的球,往上一托,不偏不倚的落进了篮子。

  「……你是不是想打架?」宫侑感觉牙根痒得头皮都开始发麻,宫治在离他一条腿的距离坐下,神情凉薄,比没心没肺还狠一点。

  「好,等你练到受伤了不能复原我再叫你。」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练举球?」

  宫治吊着眼看他。「我为什么不能练?」

  「哈,难道你想在高中生涯最后几个月制造美好回忆?」

  「反正我不能打快攻,你可以打看看啊。」

  「那个快攻需要的举球精度很高,你这个白痴!」

  「打打看又没有损失!」

  「损失大了。」宫侑倏地站起,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宫治,拉伸到途中的肌肉猛爆出尖锐的酸软,但他不在乎。「你不能打快攻就叫我来打?是怎样?你以为春高是给你玩郊游的?我告诉你,不像你这种逃离球场的混蛋,我是来赢的,你知道吗?」

  宫治跳起来,发了狠劲揪住他的领子;宫侑被他扯得呛了一下,宫治压近了他们的距离,以缓而重的力道贴上他的额头,侵略动作做得近乎亲暱,宫侑感觉得到他们本该相近的体热在活动量的差距之下有了温差,他的兄弟额肤带着寒意,像是血液都无可挽回的流了出来。

  他发怒的表情比起狰狞,总是有更多阴沉,宫治就那样沉著脸,在几毫米的距离之前咆哮。他几乎能从眼睛接收宫治汹湧的恨意,好像他踩上的不是痛点,而是无法被抽离的爱。

  「我也是来赢的,你凭什么用站在前线的态度对我说话?是你这个混蛋不举球过来,只好我来练了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北前辈那样说?难道我要等你把双胞胎快攻带进坟墓后,才在你的牌位前嘲笑你吗!」

  宫侑也反揪住了他的领子,体育馆没有其他人可以劝架,双胞胎像是在撕开自己的血肉,来让骨骼间陡生的利器刺向对方。

  「练?你这个废物最好是练得起来!用不到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不需要就不要有!我可不是来创造回忆的,我们不需要什么过去、未来!去死吧,我不需要考虑遗憾!」

  「那不是我啊,垃圾侑!排球是你的生命,不是我的啊!」


  宫治的声音在体育馆回荡的那一刻,宫侑发现自己终于听懂了。

  宫治在说,我们在此共享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你凭什么以为空白会带来可能。

  他想,宫治为了成为一个正常的好人,大概把一辈子的无情都用在他身上了。

  他看着他的眼睛,里头有怒张而充血的皮层,还有比恨更多的爱。宫治的眼睛就那样说着八十年、一百年,生前生后的岁月都不会放弃追逐你的身影,除了我们永远不会同在以外。

  宫侑听到自己平板的声音:「啊,是,对,那我们来练快攻吧。」



  如果宇宙是很多意义空间的并存,他们只有在排球的那个宇宙里能共享生命,无限逼近双子星的指涉。他们终于在春高的县预赛第一次打出负节奏快攻时,宫治同时第一次体会到结束其实并不是突如其来——北信介曾经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肃正语气反问他们:如果胜负就是一切,输的瞬间是不是经历的过程就会瓦解?

  输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结束不是,结束其实是漫长的变换步骤,细密的把人从一个阶段切分开来,衔接至另一阶段。

  他们要衔接到结束的阶段了,排球场的双子星几乎重叠成同一个光点,合并成巨大的量能。

  今天,要做什么?


  2013年1月,春高。稻荷崎拿下第四名,三年级在春天毕业,向高中排球场告別。宫侑随之拉开了腿在球场跨过一个接一个的网际,宫治挽起袖子将来不及剪去的银发完全染黑。

  你的心脏正在为了往未来奔跑而痠痛吗?那么,我也如此。


  「混蛋。在这巨大的宇宙里,我已经永远是孤单一人了。」

  「你会习惯的。」

  「对,我会习惯的,混蛋治。」

  「你骂两次了!」

  「怎样!」

  

  双子星本来就可能是极其遥远的,没有人期待宫兄弟会一直共行同一条轨道,他们自己也不曾相信。但是无边无尽的宇宙和时间里,宫治会在宫侑输得一蹋糊涂时打给他,对他说,你这个人渣,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人躲在房间哭。

  而宫侑对他说,白痴,你这时候打给我,我已经来不及自己一个人了。



——※——

堆个文扫灰尘

本意是无CP,想看CP的自由心证哈,这边是侑治治侑无差派

去年整年都在迪士尼扭曲仙境,今年跑到排球跟钻石王牌了,断断续续写,有想到再上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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