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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击的巨人】sigh(艾利)(全)

天啊这篇我花了N久时间才写完(拖延症末期无药治

总之是BE,原本想当兵长生贺的,但果然怎么可以让BE当生贺呢这样是不道德的!!!!(?

总之是这样啦,OOC可能很严重请慎入轻喷Q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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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gh》

 

  那几年却总晴得让人寒心,我以为会有狂风骤雨,万化都应该要为他悲嚎哀悼——但夕阳最后还是柔软得像书上的清秋菊花,它们燃起了最后一道烽火,将气流送去前线推展那一片一搧就要天翻地覆的翅翼,最后再捎来整个东风的灰烬。

  百载的悲剧最后也仅只史书一笔,谁人折腾其中的撕心裂肺,大抵也化归一声叹息。

  而我最后也只是知道了,春风沐过万物茂生,但总有东西是再也不会出现的。

 

  亡命征战使短短数年恍若隔世,Wall.Maria所能眺观的地平线却与数年前没有分毫差异,墙外的平原不带死亡的腥气——这大概是唯一的改变。

  「没有了巨人的视界真是令人畅快啊。」达特.皮克希斯提著苍哑的喉音长长吁出一口气。他双手附于身后挺直腰杆,直面清晨的墙外阔原。「有种万物新生的感觉……错觉?」他低笑几声,毫不在意身后少年的沉默。

  艾伦.耶格尔小心地缓步向前与司令并肩,Maria修长的身线在湛蓝的天光中绵延近乎无尽在天涯边际,仿佛它不是一道闭回围墙,而是阻隔两边等量的世界的直直连接到地平线尽头的障壁。

  极目所见没有巨人扭曲摇摆的身态,人类在几年间快速触及胜利的临界,以无法计数的性命交换真正的安宁——不是牢笼逸顿的困居,而是在未曾探触的世界里自由疾驰。

  城墙被突击的三年后人类迎来了最后一波长征,三大兵团遣出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去向类人巨兽讨回百年来被绑缚住的天赋人权。

 

  艾伦记得他们出城的那天,国王专属的皇家乐队奏起凯歌,整个王城以欢腾的喧哗为这群奔勇前线的士兵送行,他和他的兵长在嚣闹人群中打了个照面。

  大概是他的表情与周围的兴奋面孔对比太过强烈,利威尔眉头皱得更紧,难得的对他说了一句类似於安慰的话语,虽然他只能用唇形和利威尔看上去阴骘实则带有几丝柔软的表情判断。

  我们会回来的。

 

  现下细思起来其实那是相当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利威尔可能看到了他与阿尔敏、米卡莎道別的场面,青梅竹马心照不宣的年轻士兵动摇的是死亡带来的悲痛和空无,他们环住了彼此的肩膀紧紧依偎仿若是最后一次触碰。

  而作为见惯了无数生生別离最后换来天人永隔的前辈,艾伦想着他的兵长或许觉得自己有必要协助稳定被留在城墙之内只能被动等着讯息或喜或悲(然而大多数时间都是让人疼痛)的那些驻守最后防线的人的心情,才会煞有介事的为他——单单只为了他——留下谁也不能担保的承诺。

  光是独佔这个留言的行为就让他窃喜多天——那或许可言为在利威尔心中据有无法忽视的一角的证明。

  年轻却已征战数年的士兵与自己非直属的长官并肩站在牢笼壁垒的最外一道墙上,朝阳初露的几许沁寒让他倏地深刻意识到自己身周的空旷,在兵团出征的两个星期后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时光飞逝吶……时光飞逝。」驻扎兵团的司令用一种即将开始準备探询的语气感叹几声。「艾伦.耶格尔……年轻人。从一个孩子,成长为生机蓬勃、蓄势待发的野狼。」

  「我也只是作为一名士兵,仅仅奉守长官的命令驻留罢了。」艾伦不置可否的一笑。

  「是的,你留下了,我必须说我有些意外——恕我失礼,但以我对你的粗浅认识和辗转耳闻其他人对你的评价……你竟然乖乖留下了。」皮克希斯顿了顿,艾伦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像被城墙上的风刻下刀痕剑锋似的线条。「我以为像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不顾一切奔赴前线的。」

 

  ——我以为,兵团会很乐意用这个方便的异形力量来确保所有损失能够降到最小值!

  ——听好了,你是个不定数--在那群猪猡的眼里。而我不否认在刚愎自用这点上,你的确没有多少信任的价值。

  ——兵长!我--

 

  ——你已经不是可以意气用事的年纪了。

 

  「我已经过了……可以不负责任地我行我素的年纪了。」记忆中还隐隐回响他的直属长官严词厉声,缚有巨人之力的少年犹存责任的深重和挣扎带来的无力。「我偿还不起背弃责任时相应而来的代价。」

  皮克希斯带着嘉许的目光看着他,这让艾伦想到那年托洛斯特夺还战时的剑拔弩张,这位长官持著常人难以企及的沉稳和毅然,向即将丧命的士兵们劝说他们奉献心脏给一个无凭无据的希望。艾伦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被众所瞩目的战场,此时他背负的却不是期望,而是人类最私我也最深刻的所谓思念。

  南托洛斯特区的最高指挥官点了点头,调回视线望平原看去,松垂的皮肤使艾伦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能猜测他的目光已经破出地平线与浴血的自由之翼并肩。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尽人愿。」皮克希斯将眼睛瞇成一条缝,脸上纵横交杂的皱纹让他仿佛倏然间失去了表情,成为屹立的塑像。

  「这句话竟然是由您说出口,也挺令人意外的。」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但毕竟不是我不说,这个世界就能够理想化,我也到了终于要唉声叹气的年纪了啊。」

  「我觉得您还是像当年一样思维灵活呢。」

  「是吗……人老了,看不惯的东西到了最后都要看惯了。」司令回答,他挥了挥手示意几公尺外準备上前报告巡逻状况的驻扎兵团的下属离开。「利威尔……我想他还是比我有本事多了,换作是我,可没有那个把握说服你听令啊。」

  艾伦扯了扯嘴角。「兵长毕竟是我的直属长官,还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法定监护人。」

  皮克希斯放声大笑,声线低哑却中气十足。「法定监护人?耶格尔士兵,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们都明白你大可以靠著你那特別出众的力量打出墙外!」

  可是我没有。被独留牢笼的士兵心想。

  「可是你没有,艾伦,你没有……有个东西比你的——那些多数年轻人所看重的——英雄主义更重要、更无法抗衡……我想那真的很重要,年轻人,我想你应该要把握机会,或是说,把握时间。」

  「抱歉,长官?」

  「孩子,这世界的生老病死都太过迅速。并不是说你这样的决定是错的,老实讲,我很高兴你愿意听从命令,这省了很多时间和很多麻烦,但同样的,我更希望你有抓紧时间去做你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不过实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无论如何你都该做,此时此刻,你该是已经完成它了。」兵团司令语气平淡,他转过身正面直视艾伦,士兵一愣之下也连忙旋身立定并下意识地行了军礼,皮克希斯露出微笑。

  「死亡是会随时降临的,艾伦……你的长官已经很早就意会到这点,并以此作为行事的一大準则。」

  「长官,我不……」

  皮克希斯却收敛了笑意摆了摆手,对着他身后的传令兵朗声「我立刻过去」,那年夺还战亲临战场并扭转战局的指挥官拍了拍满腹疑惑的少年的肩膀后便大步离去,艾伦目送他的背影从容,晨光渐炽在这个看尽世事的年长司令军服上折射斑驳。

 

  我不明白。

  艾伦突然念起出征前那段特別安静的时光。两个星期,兵团的传令兵就要来回报战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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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查兵团旧据点的古堡新进驻了两个班,这样的人员调动并不会让这个居处变得拥挤——原先住扎在这的人大多都留骨在巨木之森了。

  地下室的阴湿腐气被两盏烛火勉勉强强的驱散开来,利威尔和他的相隔难得没有铁条的屏障。利威尔穿着简单的棉质米白长袖上衣,和一条更为简单的黑裤。他斜倚著墙壁双手环胸,艾伦坐在床边盯着他的侧影,看到火光中兵士长的面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像他短短十八年的生命中难得窥见的夕照。

 

  「你希望我如何向上头解释你的缺席?因为有了被人围剿的幻觉,所以看到聚众就吓得落荒而逃?」

  「不,我不想——这不是什么幻觉。是的,这是个很无理的请求,但请您……这一切都是非常荒谬的事情,兵长……」艾伦用上齿列轻轻扯咬下唇,他最近发现这可以极短暂的维持他的稳定。「您记得我曾经问过您,您在还是新兵时第一次使用立体机动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像每个人一样飞越,风刮的人脸颊发痛?您跟我说,那天一点都不晴朗。」

  「……对那时或现在的我来说,希望一直是种很奢侈的东西。」利威尔回答,他垂下眼睑隐隐遮去了眼里浮动的灰蓝如暴雨前夕的乌云天际。「但你不一样,艾伦.耶格尔,你这年纪和你这性子都正是需要希望来领头的时候。」

  「您想说,向您求助是个错误的选择吗?」艾伦眨了眨眼,又多搧动了几下睫毛,他心里泛起一股让他反胃的惶恐混杂焦躁、失落,或是更多其他。

 

  「您知道恐惧是生存的必要条件,但是您看到了吗?您一定知道的,所谓在別人眼里的希望,你却知道跟每个被吞食的人一样脆弱……您知道!您知道那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绝望如何恐怖,但真正毁灭的是被赋予的不构成信任的信任……」

  「没有人能够否认任何一个士兵的奉献。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和精力去监视你的作为是否符合『人类的希望』这个称号。」

  「这不是您的职责吗?确保一个愚昧又渺小的小鬼,还有那样的能力去伪饰,装成又聋又瞎的人类兵器!」

  「你在期望感谢吗?」正当艾伦以为男人就要发难踹上他的肚腹或揪起他的领子时,利威尔却维持倾斜的站姿,音声让他忆起每次作战会议时那副生冷、就事论事的语调。

  「每个人都忙着存活,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那个时间去介意別人的信赖。你也该好好把那无用的期望转换成训练的精力——还有心力拥有这样的恐惧是多少人眼中的奢侈!」

  「但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知道最后一个巨人该去哪里!士兵们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凯旋归来,但我回到城墙内,面对的很可能是断头台!」

  夜晚蓦地静谧下来,利威尔紧揪著眉头似乎正在盘思反驳的言论,但在烛光晃了几晃之后,他只是沉声要惴惴不安的少年立刻就寝。艾伦翻了个身倒在床上,从颠倒的视野重新凝视这个囚牢。

  他最后茫然的望向油灯,他的长官在火光里只余剪影,自由之翼巅乱逆流,利威尔的声音在地下牢笼中随着腐旧的气息一同回响:「你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珍惜你的存在的人,那些追逐和发愿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求不留遗憾罢了。」

 

  艾伦.耶格尔在被韩吉.佐耶带去做例行的(以控制之名的)身体检查时,远远的瞥到阿尔敏和克里斯塔在教室——那个利威尔班曾经一同讨论如何有效进行巨人实验的地方——里头听着每日例行训练的项目和日常工作分配,他的青梅竹马带上了一贯忧虑的眼神盯着讲台,而104期的大众情人用她敏锐的观察力看到了行经门口的艾伦,冲著他露出微笑。

  一个恍惚间他倏地以为自己看到了利威尔班那个被留在阴寒森林的亲切女孩,立於一旁的男子是奥路欧,衮塔和艾鲁多在讲台两侧,而他自己紧绷惶恐又带点焦躁地直面黑板,利威尔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靠在墨绿的板上显得特別白皙,人类最强的眼睛冷冽而透明,艾伦有些出神地望着他拿着粉笔站在那里,告诉他的新进下属如何在绝境中存活。

  而回过神来他已经进了另一个房间。面对明显不是实验室亦非什么武器存库(偶尔他会在被带去实验的途中被拦截下来,将行程临时改成训练),看上去倒像是某个人的书房时,艾伦真的矇了。

  「等会儿,利威尔马上就要过来了。」韩吉边说着边斜斜拽起一边嘴角,饶富兴味的翻动手里的纸张。

  「我以为今天是要例行检查的……」艾伦僵站著有些无措。「如果是要训练,我没有把装备带出来。」我脑子也没带出来,少年心想。他的思绪已经飞驰多天,以蠢蠢欲动的姿态亟欲求解於所有莫可言喻的现状。

  「当然不是训练!我有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吗?我一直都在追逐时间!有那么多待我探究的未知,我还有无数必须验证的假说……呃,抱歉,我扯远了。」这位前卫的女性科研人才硬生生收起了高昂的音线和表情,她轻咳几声,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人类就要获得最终的大捷了……你知道的吧?一个月后就是最后一次壁外夺还战了,人类无法及时蓄力来持续另一场旷时百年的战争,这『必须』是最后一次……」

  「是。」艾伦有些苦涩的说,他瞬间便为自己耽溺个人私情的心理感到羞愧自恼。「所以接下来一个月就会停止实验,全力投入作战準备吗?」

  韩吉却抿著嘴紧瞅著他没有回答的意思,闪烁疯狂和慧黠的浓郁珀色眼瞳坦直得几至冰冷。

  「韩吉小姐?」

  「这个嘛,利威尔会跟你说明的,但是,」思维异人的科学家无预警地收起原先轻盈飞快的声气,她音声里随附的沙哑磁性被她刻意地援引出来深沉疏远。「无论他说了什么……艾伦,他都有他的理由。所以就这么一次——无论你有怎么样看似更好的想法,都请你遵从他的指示。」

  艾伦梗著喉头张嘴开阖了两下一瞬间无从回应,利威尔却在此时步入房门,他挑著眉视线落点在韩吉身上,后者咧嘴一笑。

  「怎么说这都是表定的检验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你噢。」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所有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兵长大人。」

  「够了,滚吧。」

 

  利威尔在韩吉离开后直直走向艾伦面前两步的距离,带着倨傲的姿态仰视侷促不安的少年,劈头首发一语就让艾伦呼吸凝滞:「兵团决议,最后一次壁外讨伐,你必须留在墙内。」

  不复当年新兵模样的少年此时却像个十五岁的训练兵傻愣著半晌后才讷讷回答:「这中间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兵长,近一年来的训练和实验我都乖乖配合,结果虽然不算顶好,但也差强人意了……」

  「我再说一遍,艾伦.耶格尔。这无关你的任何正常绩效数据,你『必须』留在墙内。」表情冷然的兵士长慢条斯理的咬著决断意味的那个词。「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这是宪兵团,还是王政的主张?」少年低吼。「又或是那该死的城墙教顶著他们不曾浴血的圣光——?」

  「你该死的不会对战况有所帮助,满意了吗?」利威尔的声音不大却低稳得压过艾伦沸腾的焦躁,他伸出右手握拳,俐落而轻力地碰撞在少年日渐坚实的胸膛上,那是左心口的位置。

  「你的心脏是属于谁的?小鬼……早在三年前你就该认知道你必然有服从令人难以接受的命令的一天,否则你如何撑到现在,不管是从大家伙的胃袋里重生……」

  他的兵长挑了挑眉,视线下调盯着艾伦的右手虎口。「抑或是面对接连而至的死亡没有崩溃。你明明好好的活了过来,却在这种时后脑子堵塞?你该死的挑了我最不想解释的事情要我解释,艾伦。」

  「既然如此,您应该知道要我接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上前线,自己却必须憋屈在墙内这种事情,比生吞马厩里的粪草更让人恶心。」

  「作为一个尽管在调查兵团已经普遍承认了忠信度,但在宪兵团甚至王政眼里仍然令人存疑、无从掌握的巨人,你应该要有随时被限制行动的觉悟。」

  兵士长看起来毫不介意出言不逊的下属,镇定依旧地指出。「你是最方便的担保——无论是作为人质或是作为防守人类居处的战力。」

  「这种近乎邪恶的力量……既然它这么方便……」

  艾伦强忍著对着他的长官尖叫的冲动,他毕竟不针对带来消息的兵士长。而他的长官看起来如常的冷静,像每个安抚躁动不安的巨人少年的时刻那样演示一个真正强韧的人该有的特质。

  少年的眼底汹湧起滚烫的墨绿翻搅一片灼灼煌亮如若燃烧的茂然森林。

 

  短暂的口头交锋——

  百战不败的兵士长一直都清楚如何阻拦横冲直撞的年轻人的直进思维。艾伦挫败的想着。稳持冷静,条理分明,简洁有力,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利威尔将他赶出了书房,他还眨著眼睛站在门外翻潮滚浪那让他瞬间语塞的一句话。

  意气用事。该死的。他意气用事了吗?

 

  巨人少年用著洩恨似的力道扯开始终绑不整齐的皮带,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拉开目前专属自己的椅子,无意识的紧盯墨绿的板面。他焦躁的转著笔,桌上摊了一张纸,他必须完整的陈述自己理应出战的立论,首先他要稳下颠乱的心绪将字写得工整……

  「艾伦.耶格尔。」

  少年猛地跳起并反射性得行了军礼。「在!兵长!」

  利威尔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在他手中的笔和桌上的纸停留片晌,最后挑眉带着不无讽刺的口吻开口。「你这是被阿诺德开导过后,终于决心冷却脑子增进智商了吗?」

  他怎么会忘了几个小时前他与他的长官那一番无用的争论?艾伦为自己因利威尔声调里的几分刻薄而怯缩了那么一瞬的反应感到不甘。他一眼不眨,带着些许报复心开口:「我只是在尝试计算,一颗心脏卖到黑市可以开到如何的价钱——我正想问您呢,您应该对此相当瞭解?」

 

  利威尔浅浅得瞇细了眼,艾伦屏著气微扬著下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他的手却悄悄捏紧了笔杆。

  「……后青春期的自以为是的小鬼。」兵士长的语速依旧慢条斯理,但艾伦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冷了几度。「我对你那颗近乎石化的脑袋不抱任何期许……最有效的管教是疼痛,记得吗?」

  艾伦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利威尔一把攫住右手臂压制,他屈膝毫不留情的顶撞少年的胸腹间,下一刻又猛地扯住艾伦的领子甩了一个俐落兇残的过肩摔。

  利威尔一把跨坐在少年的大腿上,先是挥了艾伦一拳打得他猛地侧过头呛咳起来,接着捏住少年的下巴转过头相互直面。

艾伦眼角渗出疼痛与接不上气的泪水,他咬著牙试图挣脱掌握,奈何利威尔压得稳极,少年只能睁著一双绿眼像疾风乱流的森林草波,看着他的长官斜斜地倾身——丝毫不减下压的力道——一手威吓意味十足得紧锢他的颈子。那双暗色的蓝眼在一气呵成的暴力之后依旧波澜不兴。

 

  「我没有艾尔文那种耐心和他那种耍嘴皮子的能耐——我可以毫不吝啬的承认这是我认为能够让一个情绪管理能力堪忧的小鬼理解事情的最好方法。」

  利威尔的声音轻极,要不是自脊骨里传出的阵阵疼痛和冷意,艾伦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程度上的咬耳情话。「要想获得尊重,就要知道尊重別人。要想获得信任,就要知道信任的价值。」

  「我不认为我缺乏那种东西……长官。」艾伦咬著牙根艰难地回话,他觉得脑子里开始有某个笨重的东西突突地跳。「但这无关我的认知:我应当拥有那样的权利,一份认识自己做为人类并自由拔刀的权利!」

  「你不配拥有拔刀的自由,在这个世界,这份自由属于服从。」利威尔用可说得上是无奈或无聊的语气说着,他再次傲慢的垂下眼睛。

 

  少年猛地感觉一阵令人疯狂的热流袭卷他的脑门击鼓他的心脏,带着困兽扒挠囚壁那种尖锐的、让人晕眩的疼痛。

  在艾伦意识到那是种他无法驾驭的狂怒时,他已经拐住了上司的肩膀翻身将身材矮小的长官压倒在地。事后回想起来他对于自己在训练兵团磨练出对人格斗的成果兴起庆幸而又懊悔的复杂情绪:这可能曾经改变了一切,也可能一切从未改变。

  他眼前开始发黑,怒吼的同时看不到利威尔的表情,那种怒气让他晕眩得几乎眼盲。

  「我该死的可以直接离开,离这由愚蠢的猪猡统治的地方越远越好,但我已经留下来了!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气,现在却让我连参战都不许?」

  他的长官好像说了什么,但怒气冲天的少年选择性的失聪。「我不是浮华的奇兽,也不是温室的玫瑰!我已经背上了自由之翼,已经誓言将这些该死的东西驱逐——而现在!现在我却得因为那些脑子糊了薯泥的人,留在壁内等着曾经夺去我的一切的怪物再次夺走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然后无条件的接受这一切!」

 

  断垣之下折半软垂的熟悉身形被粗鲁的怪物攫抓在手中;飞扬的发和明亮的声线成为血肉模糊;森林里的湿气和他们被目为蝼蚁似的扑杀;忆思童年时那个真挚勇敢的人如若每个被吞食的绝望败者……

  少年将声音拔高到极致,逼得眼角也渗出情绪激昂之下的泪水。语音一落他就屏著气试图将眼泪紧锁目眶,但当他终于克制不住地眨了一下眼睛时,他看到他的长官肩上多了两滴深色的水痕。

 

  ——猛然凝结的几秒后,利威尔咂了咂舌,伸手覆上艾伦睁得老大像要吐出所有狰狞和愤恨的绿眼睛,逼得他将眼睛闭上,逼出还积存着的水滴。

  艾伦感觉他的心口狠狠一揪。他的长官正在某种程度上的安抚他……粗鲁而直接,但的确是安抚,如若倏地拨云见日的阳光强硬地刺进眼底,烤暖皮层之下久久不褪的冷凉,逼退所有怒吼的凄寒北风。

  他在黑暗里感觉到利威尔掌心的热度和粗糙的厚茧,意外地给人朴实温和的错觉,像希干希纳区柔软潋灩的春息。

  艾伦颤抖著紧扣住长官的手腕,像个迷雾失途中茫然无措的孩童无可遏抑的落泪,他埋在利威尔的掌心间压抑的悲泣著,感觉自己在这个古堡中成为了历史书页的尘埃,凝结了穷尽一生的生离死別。

  那个战前岁月的午间特別安静。

 

  他的兵长动了动在他掌中的腕节,艾伦无声的松开桎梏,利威尔依旧在他身下摆著浑然天成的傲然气质。他徐缓地抽回手,小心翼翼的动作牵扯起细致而隐晦的温柔。「还是个小鬼,就別摆著大人的样子啊。」

  「我们没有那种喫茶一样的悠閒时间去放纵自己的幼稚……这可是您说的。」艾伦咬著模模糊糊的语句,他吸了吸鼻子,从这个全新的角度凝视他的长官。

  利威尔有一张端正而別具特色的脸庞,面无表情使他的脸部线条看起来特別凜冽——而此时他的眉头却因仰躺着而放松不少,人类最强在居於劣势的姿势下看起来仍然从容,甚至仍持著几许这个男人独有的优雅。

  眼底的色泽如若破晓前带着余夜的湛蓝天际,艾伦下调视线看着利威尔形状饱满的唇办无意识浅浅的张着。

 

  鬼使神差。

 

  艾伦听到了儿时毁坏的居处地下密层的钥匙——秘密揭晓之后他仍随身带着——从他的领口滑出轻轻落上利威尔的锁骨的声音,也感觉到他的兵长几不可闻的倒吸一口气然后屏住、身子随着暂时的缺氧而浅浅一颤。

  他闭眼闭得眼皮发痠,一手捉著男人原先抽回的手,一手撑着地板,感觉上头没被清理掉的碎石深深刺进掌心,给他一种麻木的疼痛。

  唇上传来的温度和触感让他想起了故乡后山那小片迎风弹舞的铃兰,在日阳下泛著一层几乎让人以为将要融化的晕光。

  一种浅淡的味道——像是阳光、雨水、肥皂和铁锈的调合——与他的鼻息混合,沁入他的肺腔,在那里轻巧、若有似无地搔挠般地盘旋在他的胸怀间,让他心头没来由的颤动、发痒——像王城里倏然振翅扶摇的和平鸽的绒羽。

  少年杀伐屠戮的世界仿佛静止了这么一瞬。

 

  人类最强似乎在某一秒自呆滞中回神,他毫不犹豫的架著空出的一只手臂隔开了他与他年轻的下属相触的双唇,艾伦却倔强地没有让他拉开更多距离,撑地的手抓住了横梗在胸前的手臂便这么压在地上。

  万众倾慕的兵士长的眼底看起来少了那么一点镇静,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名状的混乱和迷惑,被自己的下属——而且还是每每在训练中都要被翻次筋斗的、纵然成长也敌不过最强的下属——压制在地,这毕竟是一件难堪的事情。而罪魁祸首看起来比屈於劣势的利威尔还要动摇。

  凭著本能冲动行事的少年开口音声嘶哑。

  「您別给我这么大的机会啊……」

  「胡说什么……」他动了动小臂,但艾伦压制的角度正好是过度使力便会扭伤的姿势。「艾伦.耶格尔,我挺想知道,你的教训都学去哪了。」

  「您若是在承认您的管教失败……我不会介意的。」

 

  翕合的翡翠挥扬著非比寻常的透亮。艾伦带着十八岁少年特有的直率和不计后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古堡的木质香气灌饱他的话语,他张着嘴準备托出所有蓄积的思考、挣扎,以及一份幽微颤动的细致情感——

 

  「临阵退缩的士兵,是变相遏减自己的壽命。」利威尔以一种平板的宣誓口吻沉声打断情绪紊乱的少年,他还是没有成功拉开与下属的距离,但声音已经上了隔膜。「而在墙内等候的盼者……往往决定了他们后退的步伐。」

  他盯着少年,神色冷淡中带了一点审度。「至於你,就是个连长官的嘱咐和自己应允过的行为约束都会忘记的小鬼。」

 

  「我想全世界的青少年都会同意我的所作所为符合应有的发展……」

  「所以你现在终于是青少年了?」利威尔挑起眉毛。

  「基斯教官说过巨人的嘴不会挑剔肉质的年龄层。」年轻士兵眨了眨眼。「是这世界一直以来教会我的,还有您,总不间断提醒我必须再快、再快,成长的慢会命就没了。」

  「每一次出战,从来就不会有人是决心赴死的……」他的直属长官眉头拧了数折,用近几称得上是粗鲁的语气开口。「艾伦,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艾伦声音放低。「只是想知道,能不能在最后一次……」

 

  自由之翼最强健的翅翎猛地扭转肩膀带动了手臂和上身的翻动——他大约是查觉到艾伦一瞬间施力的松动。经验丰富的军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扭转颓势的机会,一阵天旋地转,利威尔回到了初始的压制者角色。

  「现实如此,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本钱让你胡闹——你也没有那个本钱去堵住数千个宪兵的枪口。」

  尽管在强硬中灰墨蓝仍难掩闪烁,但艾伦可以感觉到他的兵长似乎想将话题在几句话之后完结,到时他就会看着兵士长娇小而坚韧的身影离开教室,而他会在呆愣之中倏然清醒,人类的希望在一番据理力争后会发觉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徒劳……

  艾伦突然忆起沸得让人发晕的蒸气和其中展扬的自由之翼,它们迎着炮口,将火硝挡的严实。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这使他们活命。

 

  倔强的希干希纳区大男孩卸了挣扎的力道,他找不到一丝翻身的机会——各方面来说都是。

  「您应该会理解这种心情的……」仰躺着的少年声音轻而明晰,他的表情很平静,深叶青被折射得如若翡翠透明。「就像那年的艾路米哈(エルミハ)区一样。」

  「那时没有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小鬼,而我也不会想拖著脚伤去成为累赘。」利威尔想站起身被艾伦一把抓住手腕,少年却没有再尝试挽回高高在上的位置,被攫著手腕的男人不耐啧声。

  「闹够了没,艾伦.耶格尔?在战争结束以前不应该有任何事情让你分心——无论如何,一切都还没到尽头却用那一副诀別的语调,任谁听了都觉得窝囊!」

  男人有些无理的语句让少年怔了一会,愣神几秒后艾伦感觉到那份静默的微痒回上心头猛地骚动起来。他突地松手坐起身来,连带着利威尔一个重心不稳向后跌去,仓皇躁进的少年连忙揽住上司的肩膀,他的语句结巴起来,语气却急切非常。「兵、兵长,您——」

  调查兵团的兵长带着人类最强的握力一巴掌就摀住了少年亟欲确认的嘴。

  「闭嘴,艾伦,我的班可不容一个不辨局势的傻子。」

  艾伦感觉到胸腔那颗早已献祭自由的心脏剧烈博动,在直属长官挣脱他的手站起时也一并跳起。

  他转身将桌上的纸张胡乱折叠塞进口袋,下一瞬间突然跺地搥胸行了一个标準的军礼。

  「您给予人们,给予我的信仰,使我们甘心磨出胜利。而您的存在……我对您……」少年一双亮得堪与日月争辉的绿眼直勾勾的锁著利威尔。「对我来说,您让这个浸浴腥血的肮脏世界变得可以忍受。」

 

  盎然的森林绿映著人类最强的眼底,破晓天际的蓝灰揉杂进了暮间斜阳的灰烬,他从他的兵长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无数霞彩折射的稜光——

  「作为一个士兵……艾伦.耶格尔,在希望之前,你首先是作为一个士兵。」

 

  艾伦花了一整个月强迫自己照常作息、训练,心平气和地在远处观看自己被排除在外的长途作战训练,接受定期或突发的检验……以及藏隐某个出轨的柔软午间,作为一个士兵而不是一个自由人。

  一个月后,少年在城墙上看着远征队伍浩荡前行,坦整的地平线迎在前头。

 

  人类完成反击的最后一枪已经打响,但嚆矢和砲弹从来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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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小心翼翼的收拾了扫具,在出了杂物间后拉下罩著口鼻的白布,有些恍然的盯着空无一人的静谧长廊,最后沿着走道进了两个星期无人使用的兵士长的办公室。

  代理监管少年的韩吉分队长一上午就出发调查兵团总部参与最终壁外调查的作战会议,传令兵顺利抵达墙内是个好消息,那代表长征队伍在目的地之前没有受到太多阻碍。

  艾伦不太确定捉摸不定的女人会决定透露多少墙外的消息给自己,在宪兵团的规制里,所有关于兵团内部的运作调动以及作战会议都被归为最高机密——但他的直属长官不下数次在他面前恶声抱怨那些或大或小的决策,对人类最强来说,或许再没有一样事物是比生命本身更需要谨慎对待。

 

  「他们都应该被自己的枪轰过一轮。」利威尔在谩骂时对事也对人,他表现恼怒时会在桌前翻动书页、摆弄文件夹,甚至转笔掉到地上让他顺理成章的爆一句粗。

 

  艾伦望着干净的桌面只置著一叠临时留言用的便条以及一只已经干涸的墨水笔,它们的主人在离开前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过往的计画书和检验报告一股脑的扔进垃圾筒,不留那些带着墙内生活的午后自空气漫漾的平静。

 

  「有什么状况就留言,等我回来后再一个个解决。」男人将便条纸放在空无一物的桌上,从口袋掏出一只笔。

 

  他犹豫半晌便拿起那只已经再也书不出墨迹的墨水笔塞进胸前口袋,望外走才一开门便碰上了他的临时监护人。

  总持著另类上进心的亲切分队长此时却一副拒人千里的深思模样,她像是意外又像是毫无意外的挑眉直直盯着走出房门的少年。艾伦有些困惑的对她行礼,她才像是回神一般微微扯起笑容。

 

  「辛苦了,果然今天还是你负责这层楼的清洁吗?」

  「这是兵长交代的事情,可能认为我是最习惯这套标準的人吧。」少年悄悄攥紧了手里的布块,强挤出轻松随意的语调却气息不稳。「您才是……辛苦了,一整个上午到现在的会议一定很耗神。」

  「哎,是啊。」女人说着伸起懒腰拉长了高挑的身形,琥珀色却直锁著青翠。「先是拉哩拉杂的听了一堆不痛不痒的墙内治安问题,都要睡着了,好不容易才等到换上传令兵的报告。」

 

  艾伦有些无措的望着韩吉就这么止住话头而换来一阵不自然的静默,科学家却只是站定著出神似地瞅著少年的脸庞。

  少年直觉他的长官在抉择该隐瞒哪些又该道出哪些,但韩吉的眼神却未曾飘移,仿佛她从来就未曾怀疑自己坚信及选择的。

  「首战的消息算不上太好……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些,毕竟,你是104期唯一留在墙内的士兵。」

 

  唯一一副被锢居壁垒,在朝暮间回忆生命、候等死亡的,无能为力的缚翼。

 

  艾伦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在这梳理过往及当下,如若那些苟存一命而不得不传述颂讚的幸存者,听着自己的家人、朋友、恋人的死亡成诗成歌。

  韩吉交给他数封兵团早已拟定的死亡通知书,里头放着抚卹金——艾伦并不清楚那个份量,无从量知一颗在世上切切实实被爱被恨温热脉动的心脏能用多少价钱买得。

  他只感觉手里拈著的纸质滑溜几乎抓不稳。它轻如鸿毛,像随时要迎风远飏,让它落不到等待归人的盼者手里,让它没有机会承载任何一滴眼泪。

 

  「约翰.基尔休坦。柯尼.史普林格。希斯特莉亚.雷斯。艾力克斯.史丹佛。乔治.科斯塔。凯萨琳.泰勒。……」

  混浊的机械音在他脑海里拖沓呻吟,磨绞所有供应他重新以理性完成任务的氧气。

  长征的士兵在首役便折损了三分之一,信纸上一笔一划的位点如此熟悉,捣进他的喉头翻搅让他一阵反胃。他想起了第57次壁外调查归来时,佩特拉的父亲急急的自人群中奔出迎上疲惫不堪的军人,期间利威尔的眼色很深,专注异常的直视前方行进的路队。拉尔先生的言词被英雄在前的兴奋给弄得颠三倒四,爱女心切得慌张,但他最后终于还是在人类最强长久的沉默中,问了那一句为人父母在眼见子女驰出城墙后的悬念:她现在在哪里呢?

 

  阔野粗砺的风吼、参天阴寒的巨木、断朽残坏的垣壁、未知彼方的雪砂、焰流和冻土——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年轻的士兵手一颤便松了指尖,通知书散落一地像立体机动的锚钉擦过树叶瑟瑟的音声,简单粗暴的挽歌。

  自由之翼的落羽最终也只能归尘归土。

 

  他手里的名单没有他的青梅竹马和他的直属长官,幸免於第一波牺牲就代表在士兵回墙前的每一次回报都有可能是另一曲哀歌。艾伦蹲下身子极其缓慢地拾起信封,起身后回过头进了长官的书房,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里头放着一盒半旧的火柴,他抖著手划开的第一簇火光触上信封微卷的边角,干燥脆弱的纸张倏地燃烧起来,静谧得如若那些在托洛斯特区内作战后被焚尽的残肢。

 

  当手里攥著滚热的灰烬时,少年突然明白了韩吉将通知书交给他的原因。

 

  「艾伦,我不会回头的……」少女再没留过长发,柔软的发梢搔过下巴和侧颈,邃黑一如眼底沉静的神采。艾伦心底猛地一揪,看着少女将手绕过后颈,轻柔地将赭红围巾拉开取下,小心翼翼的折叠盘卷后以双手似珍似宝的捧著递到少年面前。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骗你,艾伦,所以你不用担心,战胜之前我绝不回头。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这个世界有阻挡你离开城墙的可能——战争会结束的,到时候,你可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有著跟你的眼睛颜色一样的地方……」

 

  艾伦.耶格尔倏然睁大眼睛,在侧洒进教室内的一点光芒里发现自己整晚盯着画在黑板上的自由之翼看得睡着了,晓曦甫绽映在墨绿的板面像镶上日阳金边的叶缘。

 

  当米卡莎.阿克曼的名字和新一批战死的士兵名单并列在一张发皱的薄纸上送到艾伦手上时,已经是距第一波死亡名单抵城的五天后的事了。

  艾伦在无人的训练场里站得直挺挺的——利威尔班的原驻扎点人口密度是过低了,而它看来或许再没恢复往日晨钟大响后会开始在四处嗡嗡响起的咕哝声的景况的机会了。

  现今的驻扎点以驻守功能而言近乎荒废,王政所要求的巨人少年的软禁也只是形式上的,被派往郊区的他除了一同配置来的驻扎兵和代理监护人韩吉.佐耶以外几乎是孤立了所有外援,平日的体力训练甚至得在许可之下才能使用立体机动装置,逃脱墙外只是妄想,遑论在墙内造反……

  少年在发呆十几分钟后便转了身决定自主放假——没有人会责怪他的。

 

  艾伦屏著气将好不容易折叠整齐的围巾放在坚实的牛皮纸中央,他捉著纸张边角往内折,左拉一边右扯一角,原本想包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形,折腾一阵后出来的却是惨不忍睹的不规则状,艾伦微微扯出苦笑,无可奈何的拿了封胶将开口黏牢,包装间隐约闻得额外的窸窣响音。

  还来不及对门外传出的脚步声做出反应,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艾伦抬眼见著韩吉望他踱来,表情不复往日的明亮。她看起来像是疲惫又像是沉痛,分队长单手扠著腰,视线转向艾伦手上歪七扭八的包裹。

  「你要……寄去哪里呢?」

  少年微微一怔,略施了力的指尖在硬质纸张上响出霹啪。

  「你哪里都不能去的……」

  分队长的声音像那年她看着马布里特在她面前断气时那般疲弱,她没有回应少年眼底豪不掩饰的困惑和惊疑,而是走到他面前——艾伦这时才发现她手上抓了一只墨水笔——在凹凸不平的纸面上动笔,半晌后她才直起身子让艾伦可以观察她的作品。

  韩吉的画工比利威尔好太多了——黑白双翼的线条随意而尖刻,被颠簸的表面折得如若高空大展。艾伦伸手附上新墨图样,开了口却似喃喃自语。

  「那天整片坡地的草都是软的……她把我从恶梦中叫醒了,我却再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哭。」声音低哑的少年看上去异常平静。「您说的对……我能寄去哪里?我以为我不用为这种事情烦恼,我以为她会是活到最后一刻的那个坚强的人。」

  艾伦準备把包裹捧起来,却被韩吉伸手压了下去。

  「艾伦,留着它。」分队长独特的磁性声线温和沉哑。「这样在战后她才有机会回家。带它到希干希纳区去。」

  「失去了这么大的助力……」少年垂著眼,声若蚊蚋。「您说,他会没事吗?他是这么看重米卡莎。」

  韩吉转身背向艾伦,她微微拉扬了语调试图轻松谈话,尾音却无可遏抑的轻轻颤抖。

  「我相信他一定好得不得了……但我们还是给人类最强一个失败的机会吧,艾伦,否则他压力很大的。」

 

  艾伦在士兵出征后的第四个星期收到了一封信。

 

  他哆嗦著撕开封蜡——他没有心情追究征战途中哪来这一份心思为一封信弄一个华丽的封装——取出里头折叠整齐的洁白信纸,像那些线条简俐的字迹一样干净。

  地下室的油灯颤抖著像他几乎止静不了的心频,火光晃花了他的绿眼,在一封率直得令人意外的信件中模糊一片。

  利威尔在军中行事总是太有自己的风格。

 

  这一天的傍晚,他例行坐在饭厅内等着自总部归来的韩吉与他作一番单方面的交流。少年傻愣著眨眼,活力充沛的分队长除非为了一份新的研究发现,否则很少有在和她的巨人少年的约会中迟到的时候——但眼见著夕阳已经完全掩进了地平线而余晖即将不足以支撑室内的照明,韩吉还是没有出现。

  越来越频繁的战况报告,几乎每两天就有一张未曾短少过的死亡名单。艾伦可以想见会议中的分队长表情如何焦灼,他突然有些为自己真正的直属长官庆幸不必在那样冗长的谈话中隐忍。

  脚步声直响到五公尺外时他才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个一本正经中带着侷促不安的新兵,对上年轻前辈的一双碧眼时下意识地行了军礼。

  「那个……不用对我行礼。」艾伦开口。「我没有军衔。」

  「是、是的!是这样的,耶格尔前辈,是佐耶分队长要我来的。」新兵咽了咽口水,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他眼前。

  艾伦不明就里的接过,扫过信封时倏然睁大了双眼。他忙忙调转视线瞪着新兵,后者被他强烈的目光一惊,再次开口时结巴得更为严重。

  「这、这是这次,与战、战况报告一同归来的信件,出自、呃,来自利威尔兵士长。」

  「战况怎么样?」为了压制声音的颤抖,艾伦的语气有点冲。「名单呢?你有名单吗?」

  「抱歉,前辈,我没有那个权限……」

  艾伦背脊打得笔挺,全身肌肉都僵直起来。他焦躁的低头盯着信封片刻后才生硬的开口:「分队长呢?」

  「分队长……对不起,我不知道。」

  「好的。」艾伦对着新兵扯出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有些时候,艾伦.耶格尔对于自己的长官,总有一些无可言明的强烈直觉。

  这或许就是何以在看清信纸上的第一句话之前他的泪腺就抢先运作的原因。

 

  利威尔的信以常人的标準评断算是相当简短,但艾伦知道这已经比他提交的任何报告都要长得多了。但不变的是那个毫不委婉的叙事方式,自顾自地开口,自顾自地结束。

  孤独的少年呆坐着任手里的纸张脱手落地。一阵强烈得让他恶心的空泛自心底漫荡开来,笃、笃、笃地在他胸腔闷沉敲击,陡然消失的五感甚至无法让他探知恐惧——不,他恐惧得过头了。

  被泰坦巨手扒拉开来的世界在崩毁中倏地无声,仅仅留一颗献祭的心脏缓钝闷响。当众神殒落、信仰解构时地下囚居的那盏油灯却如常屹立——巅巍巍的驻守,像他镇夜仰望的星空,总有一瞬以为再也不见曙晓。

  人类的希望仍然存活,但希望所依存的信仰呢?

 

  「我嘱讬过韩吉了,等到我战死的消息传到壁内之后,她会立刻把这封信交给你。」

  他那位表情时时阴骘的直属长官、那位调查兵团中实力超群而我行我素的兵长毫不留情地在开头第一句这么写著。

 

  韩吉分队长是个狡猾的人……少年自言自语著,指尖极轻地拈著信纸深怕上头出了任何一丝皱折。您也相当狡猾……而您太高估分队长的情绪管理能力了——不,您高估了所有在墙内的人的情绪管理能力。

 

  他似乎恍然见著了利威尔在书桌前写下这封信的背影——是挺直的还是慵懒侧斜的?墙内戍守的时光里那些多样的剪影开始变换、重叠,最后凝成一幅最为静谧的午后景光:娇小的兵士长闭眼坐着双手抱胸,浅阖眼睑在斜散的日阳里洒了轻颤的阴影,缓下所有锋冽的线条。青涩的少年舍不得开口,只是塑像般静伫一旁,等着整个渥暖的空气将一瞬印刻在缓落的尘埃中,掩覆那些腥血。

 

  「我也想不负责任的说:你怎么就不早点开口呢?去奢望一些稍纵即逝的幸福,人类最强也终究是人。」

 

  该当如何、如何,在世界的惨嚎中,听到那些骤然逝去的美好?

 

  「我的心脏只属于我自己,你也一样,艾伦,別听那些献出心脏的狗屁——人类只有为自己而战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谁都不想承认自己没有资格享有私情,但这种时代有资格的人太少太珍贵了,对我们来说那太遥远。」

 

  您在哪里?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想当然尔,我没这么无聊,也没这么狼心狗肺——人都死了,说再多有什么用?只不过就任这种事情埋在土里,怎么想都对不起你,或是说,对不起我自己。」

 

  您知道的,您从来就明白,利威尔兵长——

 

  「能永远不看到这封信当然是最好,但如果不幸你终于还是拿到了——对不起,艾伦。」

 

  他的兵长在幽微的火光中望着他,深沉的灰蓝被染成那片只能在梦中窥见的无限宽容的大海。最后一次,他抬起手,欲图假想能够触及那个人的背影,意料之中的落空却没有到来,利威尔用掌心接过了他伸来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握着正好让艾伦可以感觉到那些征战年岁磨出的厚茧。

 

  「『对不起。』」

 

  利威尔曾在负着身后的自由之翼远飏而去前向惶茫的少年许诺自己的凯旋和回归,在一片晴得要百花开绽的高空下,城门大开的扬砂引起的阵风漫了一股彻骨的寒凉。

 

  他终于在整个如常运行的世界中,在整个世界丰饶的荒凉中踽踽独行,心头落了的那块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蛊毒深重,凌迟一样抽开一条条心纤,直到巨恸感染全身扼喉窒息。

  少年将脸埋在臂弯里,在古城的屏息中无声落泪。

  「您果然、还是食言了……」

 

  日阳潋灩连带堡垒周边的湿苔败草都生活起来。调查兵团特別作战班的班长难得地在昨晚宣布了短暂的休日——虽然更大的可能只是他单纯让会议给烦透了。

  新兵没有到城里逛逛的打算,他数天前在驻点附近的绿地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庇荫的高树下,正好从森林边缘直面城堡附近平坦的草原——非常适合一个十五岁少年午觉、发呆、胡思乱想。

  落得清閒的少年漫不经心的踱去那片林荫,但他在那里碰上了佩特拉,女孩睁著暖褐色的大眼专注端详远离溪河的城堡这头开上的一小片纯白丛花。

  「早安,艾伦。」佩特拉的声气轻快,她嘴角牵着微笑,匆匆望了艾伦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盯着花簇。「我想不起来这是什么花。」

  少年试图努力回忆青梅竹马曾经为他导读的那些书籍。「我想那应该是风信子。」少年轻眨著的翠色眼瞳像花中的草叶一样浓绿。感谢他饱读诗书的好友。

  「噢……」女孩也眨了眨眼,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加深了微笑。「我还真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总觉得常常能在很多地方看到这样的花。」

  「是种生命力强盛的花啊。」

 

  佩特拉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朵碎花置于掌心。「怎么没去城里?或是去稍微看看总部,说不定可以遇上同期的伙伴。」

  「想发点呆……虽然兵长先前才骂过我不用脑子做事。」

  「哈哈,兵长只是开玩笑的,別在意。」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我觉得兵长很有理由对这句玩笑认真……」

  艾伦微红了脸,想到上星期的假日他站在一身便装的兵长旁边一同打水準备开伙。少年盯着长官线条优雅的侧颈愣了神,不小心让水桶撞上井边泼得两人都半身透湿,利威尔一双深蓝狠狠削了他一眼,以「你脑壳内容物的重量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增加体重的」为主轴的训斥持续了五分钟。

 

  女孩微笑不语的样子让还显得稚拙的少年有些困惑,他尴尬的挠了挠后脑。「那佩特拉小姐是为什么没去城里呢?欧鲁前辈他们都回家去了啊。」

  佩特拉的笑意稍稍淡了些,她沉默著。艾伦以为自己问错了问题几乎要开口道歉时女孩才开口,她拨弄掌心的花朵。「兵长……没进城,也没去总部啊。」

  「欸?」

  「艾伦,你觉得信仰是什么?」

  「信仰……壁教那样的宗教教派?」艾伦眉间浅浅打了几个折,不太愉快的想到审议庭那些一点也称不上友善的面目。

  「不是宗教的信仰,是……」

  利威尔班唯一的女孩大多时间都灵活、敏锐,很少有说话拖沓的时候,但她此刻吞吞吐吐,眼底浅浅闪烁的流光像折射日阳的琥珀。「我曾经以为在长途征战下,我会信仰一个不存在的神。在壁教兴起之前的那些宗教不是说着有个全能的存在创造了伊甸,人类却逾越了禁制走出了乐园?」

  少年点点头,同女孩在花丛旁坐了下来。「我记得在冬天,有些人家储粮不够时他们会去救济。」

  「神的意旨、神的怜爱、神的慈悲……艾伦,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如果神真的那么慈悲,为什么我们走出城墙面对的却是一张张血盆大口,那些无数惨死的生灵?」

  佩特拉猛地攒紧手心。「所以我不再信神了。但我必须有个坚信不移的事物,才能催我策马前行不会犹豫……然后我被选入了利威尔班,知道了如何是真正的强韧,在这个任何希望都会崩解的地方,知道了於我而言何谓信仰。」

 

  年轻的新兵低声开口。「对不起,我不太明白……」

  「有时我这么觉得,我爱上了人类最强。」女孩的表情说着却没有少女似的娇羞,她的侧脸带着忧伤、渺远和无可摇撼的毅然。「但我想称它作信仰——对我来说,信仰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不求回报的爱。」

  艾伦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不求回报听来是如何的执著,如何的绝望……

  可是佩特拉.拉尔的眼神澄澈,她的神貌和声音一样清亮如若迎面光亮昂然盛绽的日向夏花。

  女孩攒紧的右手举着风信子靠在左胸之前。

  「当我们做为自由之翼的飞羽,当献出心脏交付可能一辈子也盼不到的胜利和自由,我们拥有信仰,不是吗?那个人是我的信仰,他是很多很多人的信仰……」

  佩特拉的声音渐弱下去,到了尾音几乎成了虚气颤声。

 

  艾伦抬眼望了一眼花丛,却骇然惊觉那丛风信子迅速凋萎,纯白褪为汙褐接着又迅速的墨染黑灰,挺立的花叶都软垂连带发烂,他伸手还未来得及触著花朵那些发烂的组织便瞬间解构破碎,如若被火舌拥吻而灰飞烟灭一样倏然间失了所有颜色和形态,剩了一团溽湿烂泥。

  「可是那个人呢?信仰能够偏爱任何人吗?信仰有资格否认信仰的职责吗?」

  佩特拉的声音像回荡在空旷古堡里幽幽回响,艾伦双唇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女孩的额角绽出鲜血,一道划下的妍红在白皙侧脸像艷丽的招展枝枒。

 

  你如何眼睁睁的目送所有人的悲剧,你渺小如斯,你随着整个世界脱轨——

 

  清澈的琥珀变成沙水般的汙浊,少年下意识的捉著年轻前辈的臂膀却感到僵硬而冰冷。

 

  「他背负不起,他被爱着,但他背负不起——人类最强无法承受的事情,居然是人类的私情,这是如何的讽刺?」

 

  人类的希望,艾伦,他也是人类,你是他的希望吗?你是我们的希望,也会是他的吗?

  人们失去了信仰。你看,艾伦,他们前行的凭据永逝——……你看,他们的信仰如何荒芜。那是整片地土的寒凉。这个世界如此绝丽——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Wall.Maria沦陷了……你看。喂,艾伦。我们反击的希望。喂,艾伦。就让我们看看你值不值得我们丟掉性命——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服从。艾伦。你不是战士——服从。服从。残酷。当我死了。你看。这世界是残酷的……

 

  巨木之森的树林越窜越高,低地的灌木开始渗血滚沸连带整片地都震颤起来。艾伦的耳边响起了泰坦丑怪的恶吼在脑里大肆捣乱,火海猛地狂发起来,希干希纳区腐腥的死气开始漫延……

 

  死亡随时降临。不留遗憾。艾伦。珍惜。你看,世界浴血前行。这个世界不尽人愿。你看——……作为一个士兵,艾伦.耶格尔,一个士兵——

 

  「『你应该要说的——』」

 

  他的长官望着他,那双眼阴日天际般的灰蓝却在火光中成为自由的向往,带着整个古堡午间的静谧温和摇曳传说的广袤湛蓝——

 

  「『艾伦,我——』」

 

  艾伦.耶格尔狠狠撞上地板。他茫然抬头望见自己在教室的桌子旁,姿势看起来像是跌坐在地,少年的右手沾上了几点墨汁,他的指节发红,印出了墨笔的形状。

  头脑昏晕的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把胡乱抓起散落桌上的信纸,急匆匆的便往利威尔的书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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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拉紧了披风站在古堡顶层。人类最强战死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兵团,归来的残余士兵却带来了凯旋的奏歌。

  独臂的艾尔文团长进城时一如既往得面无表情,疲惫的士兵无力回应壁内盼者的慇勤和仰望。当城墙不必如惊弓之鸟般望见一点巨兽的蛛丝马迹便紧紧阖上时,整个世界却来不及备好悲伤拥抱献祭之人的心脏。

 

  铭谢、追忆、信仰、挚爱……

  「您食言了。」

  艾伦声音非常平和。他手里握着滚热的灰烬,像握着日阳的尘埃。

  「但我不会对我自己食言——必须做的事,必须说的话,一切都是……」

 

  旧调查兵团总部的风带着焚烧过后似的干燥气息。他们将信仰完整地带了回来,所有隆重的庄敬和致意都归于信仰,人类最强最后作为利威尔也将归尘归土。

 

  「您知道吗?佩特拉小姐跟我说过,信仰是不求回报的爱。您铁定不赞同这句话吧?」

  「对我来说,信仰是活在世上的最后底线。」

  「您存在过的这片土地,是我最后的底线。不求回报的爱,是这个底线屹立不摇的根本……」

 

  当遗憾化归叹息,世界的荒凉只能由鲜血滴灌,循环的四季和朝暮随着生死轮舞。少年身后猛然迎风摆荡的翅翼在整片天际上,像极了那份无尽张扬的自由,以及整个世界散落不尽的尘埃般的伤痛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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